记忆中,小时候,起床时,父母老早就把炉子点上烧旺。父母只一把松叶或是花生壳子往炉子里一丢,一串火就蹿出来,再把棉袄棉裤在火上一哄,热乎乎,赶紧穿上,就不怕冷了。

套炉子却是个技术活。套炉子的泥巴有讲究,要用黄粘土,粘性大,套起来的炉子结实耐用;一般的泥土不中用。黄土里面还要掺上一定的细沙。沙多了,炉子易裂,寿命就短了;沙少了,则易流焦,也不顶使。炉子的“拦火”也有讲究,它不能高了,高了,炉子就不旺;也不能低了,低了,就不“催锅”。“拦火”的高低其实得看烟囱的高低。

父亲是会套炉子的。左邻右舍的,谁家炉子不旺了,总会来找父亲。父亲就带着他套炉子的工具——一截拇指粗细半米长的铁棍就去了。铁棍一端是扁的,可以铲下炉子中陈旧的泥巴。另一端是圆的,用来修饰炉子内壁,使之圆滑,灰就挂不上。年关之前,各家都想炉子旺旺的,好煮鸡炖肉炸鱼。找父亲去套炉子的人更多了,母亲就不悦:“忙得都成年三十了,早不套,晚不套,偏偏这个时候套,这些人真是。”

有一年,全家去舅家。临了,要给舅家套炉子。天快黑了,要是这个时候回家,就耽误听刘兰芳的评书《岳飞传》《杨家将》了,我就打定主意不走。父亲坚持让我随母亲一起走。我赖着不走,父亲一脚把我踹倒在地上。我还是没有走,跟表哥听完刘兰芳的评书。后来在煤油灯下打牌,谁要是用力把扑克牌用力拍在桌子上,灯芯就往下掉。灯芯一短,煤油灯就暗淡无光。只好用针再挑出来一些。只得约法三章:不准用劲甩牌。可往往谁的牌好,谁甩的就有气势,所以一晚上就不停重复挑灯的动作。回家后,妹妹说走到一〇五时,正好大喇叭里播评书,整段评书都没落下。

工作了,单位里都没有暖气。一年天气最冷的时候,曾在办公室里点废纸取暖。一页纸片带来瞬间的温暖,一眨眼温暖就没有了,就像丹麦小女孩的那一根火柴。也曾关闭走廊上所有的窗子,想在走廊里晒晒太阳,可风还是“嗖嗖”的,古人所云“针孔大的窟窿斗大的风”,果然不虚。那烧得旺旺的、暖烘烘的火炉在哪呢?

办公室里配上了炉子啦!好捯饬炉子的人,就自告奋勇专职拾掇炉子。炉火旺旺的,人心里就暖暖的。有了炉子,同事们围炉而坐,烤烤手,暖暖脚;谈谈天,说说地。这是愉悦。有了炉子,水开沸了,菜飘香了,饭热乎了。这是幸福。最热闹的是全体成员为了热烈庆祝“开炉”而聚餐一顿。简单的饭菜也很美味,低劣的白酒也很醇香,吃得喜庆,喝得尽兴。这是快乐。温暖喜庆、唇齿留香,是炉子带来的福利啊。

后来,换上了电暖气。电暖气不顶用,恨不得把它揣在怀里。现在呢,用的是空调,可温度就像步履蹒跚的老人,在10°上下原地徘徊不前。于是恨恨地说:“加上两块炭,提提温。”日子过得平平静静的,没有往昔的热闹。前几日,线路故障,停电了。喝不上水,取不了暖,生活好像一下子停摆了。于是忆起那段点炉子的时光了,想起那热烈的“炉子节”了。感慨道:“当年点炉子那会……”

成家了,有十几个年头是在平房里过来的。冬天是要点炉子的。每当入冬,就自己动手套套炉子。往往忙忙活活一下午,满手的泥巴,满身的泥渍,冻得自己冷冷呵呵的,套的炉子,还是歪歪扭扭不像个样,又不耐用。过不了几天,就重新套一次。质量不过关,炉子就时常发个脾气或罢工。实在是不行了,就请父亲披挂上阵出手就急。

虽然每天早早起床,点上炉子,提起室温来;虽然每晚最后睡觉,让炉子晚一点熄灭;虽然,棉袄的袖子够长的了,可妻女的手仍冻成胡萝卜。孩子红肿的手写下的是歪歪斜斜的字。

安得广厦千万间,哪里是我家?那时,总是想什么时候能够住上集中供暖的楼房啊。一辆车是祥子的愿望,是祥子的宗教。那一间房则是我的梦想。来自远方的刺骨的西北风一吹,这个梦就猛醒起来。

现在,梦想落地。妻常摸暖气片,女常问多少度,我看书写字也坐得住了。陪伴了十几个寒冬的炉子独自留守在那静静的小院,不再需要伺候了。“满面尘灰烟火色,两鬓苍苍十指黑”的过往,化作一缕青烟,随风而逝。可那艰辛的岁月,如陈年老酒,历久弥香,让人嗅出生活中甜的味道。

蕴含着无法割舍的情愫的炉子,点燃着无法抹去的记忆的炉子,温暖着无法删除的希望的炉子,时时走进我的梦境,挥之不去。

作者简介:王作泰,山东新泰人,中学老师。教读之余,喜涂鸦,给平淡甚至艰难的生活“找乐子”,添色彩。有作品发表在《诚信山东》《泰山晚报》《学子读写》等报刊。